2012年,刀郎举行“谢谢你全国巡回演唱会”后就忽然隐身。8年后推出《弹词评话》《如是我闻》等专辑未见波涛。本年,他又推出专辑《山歌寥哉》,其间一首《罗刹海市》被各路网友把戏解读,相关论题近来连续上了热搜,网友以为,这首歌矛头直指早些年曾批评过刀郎音乐的著名歌手们。
有人称这是一场爽快的报复;也有人就歌词的批评性宣告刀郎是今世乐坛“鲁迅”。种种言辞,甚嚣尘上,其意只为狂欢,而非探求刀郎新专辑的意图,尤其是涉及到《罗刹海市》,过火解读只会掩盖歌词的原意及文原本历的文学价值。
壹
刀郎新专辑《山歌寥哉》共11首歌。《罗刹海市》排第二。谈这首歌之前,要先探求一下排榜首的《序曲》,它仅有四句歌词:
神州山歌何寥哉 一呼九野声大方
犹记世人多悲苦 朝晨出门暮不归
明显,刀郎欲借大地山歌的“寥哉”,慨叹人世悲苦。全曲交叉有婴儿啼哭,概为标志婴儿出世,来到这人世就像“朝晨出门”,至晚不归。
一种“怜我世人,忧患实多”的悲悯感轰然而出。这恐怕与群众熟知的高唱“榜首场雪”“我的情人”的刀郎完全不同。
2004年,刀郎在成都,图据视觉我国
《序曲》可谓整张专辑的中心和基调。接下来咱们来看看《罗刹海市》。
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 过七冲越焦海三寸的黄泥地
只为那有一条一丘河 河水流过苟苟营
这儿边,“七冲”“三焦”是中医词汇,前者指消化道,后者指脏器。由此来到“黄泥地”,即屎溺的污秽之所。污秽地上的“一丘河”或为“一路货色”,“苟苟营”或为“蝇营狗苟”,刀郎的批评之意不言自明。
接下来一段歌词,引进一个人物——马户。她是此地当家的“叉杆儿”。“叉杆儿”旧指妓女的保护人,后变为对暗地老板的讥称。马户混迹十里“花场”,颇有声名;其人有三个鼻孔,对应蒲松龄《聊斋志异·罗刹海市》中罗刹国的相国,可见其权势滔天。
“未曾开言先转腚”,这是马户的一个动作。许多网友将“转腚”联想到某档音乐选秀节目,窃以为这是过度解读。这句词更像是描述马户的倨傲——不待得跟你说话就回身脱离。作为此地的暗地老板,待人高傲,也是道理中的描绘。
紧接着,刀郎写马户的工作。她以为自己是鸡,致力于“孵蛋”。成果呢,她却是“一头驴”。而真实可以孵蛋的“又鸟”,乃至都不知道自己是鸡。这是寓言笔法。刀郎意在标明这国际天地倒置了——鸡无法孵蛋,由于他的方位被驴抢了;驴原本孵不了蛋,可是她偏偏执意为之。可以将其解释为权贵架空有才之士,或人的自我总是一片茫然等。
然后,歌词进入下一段,新人物上台,他叫马骥,秀美潇洒,搏风打浪,终究落得“龙游浅滩”,流落在罗刹国这个污秽之地。他亲眼才智了这个国度的丑恶:马户(驴)爱听又鸟(鸡)的歌,所以鸡不去孵蛋,转去打鸣,以讨驴的欢心。
驴和鸡,完全凌乱了。凌乱中,他们还寻求“点缀”:鸡要描红翅膀,驴要涂黑皮肤;鸡要把鸡冠绣绿,驴要为蹄子镶金。这种点缀过于可笑,一句歌词总结为:“岂有画堂登猪狗,哪来鞋拔作满意。”即华堂之上,猪狗乱窜;臭鞋拔子,作玉满意。本质上便是驴和鸡的心已如“煤蛋”,不论“咋样洗那也是脏东西”。
若停步于此,则《罗刹海市》仅停留在批评和戏谑。明显,刀郎想的更多,他请出一位哲学家进入歌词,为这个污秽腌臜的国际作最终的总结陈词。他叫维特根斯坦,其思维杂乱深邃,很难详细阐释。刀郎引证他,或许是想借用维特根斯坦的一句话,“一个人可以看见他具有什么,但看不见他自己是什么。”这正是对马户和又鸟的描绘:执迷又慌张,倒置又怅惘,真假难辨,善恶不知,像可悲的跳梁小丑,投身污秽,完全吞没自己。
维特根斯坦,图据网络
而这,说到底,便是“咱们人类底子的问题”。歌曲到此作结。
讥讽上升到哲学,批评转而为深思,借“聊斋”故事,展现一个初生的婴儿或许面临的成人国际,若说这是暗讽某些明星歌手,那真是对这首歌的降低。它的叙事野心绝不止于此。
贰
刀郎的《罗刹海市》出自蒲松龄的同名短篇小说。原文缺乏4000字,却足以比美国际上任何优异的短篇著作。咱们有必要对原文进行解剖,以观察刀郎如安在借用聊斋故事的一起,又发明了自己的共同表达。
《聊斋志异》,2022年,中华书局出书
原文没有马户和又鸟这样的寓言形象,只要一个俊美的马骥。他聪明好学,喜爱歌舞。父亲是商人,以为读书不解饥寒,要他弃文从商。有一天,他去海外经商,遭受飓风,漂流到一个域外国度——罗刹国。
这儿的人丑恶反常,看见马骥,以为是妖怪,拔腿就跑。一朝一夕,他才理解,这儿的审美和我国截然相反。他在我国是“俊人”,在这儿便是丑八怪。偏偏罗刹国注重描摹远胜文才:长得越“美”(也便是马骥眼里的“丑”),官做得越大,像马骥这样的,刚出世都会被爸爸妈妈当废物相同丢掉。
逐步习惯罗刹国日子的马骥,本有机会被举荐给国王,却由于自己“丑”得反常而作罢。后来,他遵从旁人主张,把脸涂黑,扮作张飞,变“丑”为“美”。国王大喜,待他恩宠反常。可这换来的是其他人的猜疑。那些官员知道他的面貌是假的,心生不悦,故意架空。马骥闷闷不乐,获准度假,传闻邻近有海市,便再次出海。
明代宫廷水陆画《罗刹众图》(部分)
在罗刹海市,马骥又得奇遇,与一位“东瀛三世子”一见如故,并被约请同游。两人来到海岸边,纵马骑入海下宫廷。这儿碧玉堂皇,璀璨夺目,宛若仙宫。龙王传闻他是文人,要他写一篇“海市赋”。马骥一气呵成,龙王拍案叫绝,并将貌若天仙的女儿许配给他。
尔后,作为龙宫驸马的马骥物质上金衣玉食,感情上与龙女恩爱甚笃,走到哪里都颇受人敬戴。但他犹念家园,总算离别龙女,回到故乡。几年后,龙女为他送来一儿一女,旋即消失;马骥母亲亡故后,龙女又亲临墓穴,尽儿媳之孝,然后消失。这对恩爱夫妻,有陆海之别,无法团圆,但互相心意坚若磐石,令人感动。
故事至此完毕。蒲松龄对此下了狠辣的判笔,“花面巴结,世情如鬼。嗜痂之癖,全国际一辙。”意思是说,以假面孔投合尘俗,如此世态与鬼域无异。倒置美丑、曲意巴结的古怪,全国都有。
山东淄博 蒲松龄新居(纪念馆),图据IC
蒲松龄的小说是两幕剧。前写罗刹,后写龙宫。罗刹是美丑、善恶、对错、是非倒置的国际,身处其间的马骥,只能涂脸自污,以此才干求得功名。龙宫则是抱负国度,重才调不重容貌,且这儿的人心意深重,恩义分身。
蒲松龄既有借此文抒情自己“抱旷世之才,而屡试不中”的愤激与哀叹;又无意中对那时的社会做了入骨三分的揭穿。刀郎继承这个思维,对当下的某个圈层或社会的某个切面,进行深入骨髓的批评。二者的批评力度平起平坐,仅仅刀郎重在游戏般的文字隐喻,而蒲松龄胜在文采斐然与叙事的冷峻透辟。
在批评之外,二人又走向不同的路途。蒲松龄转到腌臜国际的不和,提出一个极尽浪漫的抱负国度,与以丑为美的罗刹国构成鲜明比照。唯有这种比照,才干见出罗刹的丑,见出作者遥不行及的梦。而刀郎在歌曲中放弃“王宫”,看来他无意仿效蒲松龄走向实际的反面,而是走向了实际的深渊——探求人世的美丑善恶是否有明晰的鸿沟,咱们又该怎么剖析并从中寻回真实的自我。
叁
除了《罗刹海市》,《山歌冷清》中还有许多歌曲是对聊斋文本的借用。《镜听》《珠儿》《画壁》《画皮》等都直接来历于蒲松龄的同名小说。刀郎对每首歌曲的处理,都像《罗刹海市》般,似而不同。
再拿《画壁》举例,原小说讲两名墨客,孟龙潭和朱举人偶尔来到一间寺庙。庙里岩画精妙,人物如生。朱举人不觉心神恍惚,进入壁我国际,与一少女欢好,乃至令其怀孕。不久,一名金甲使者严厉呵责,禁绝这些“仙女”躲藏俗人,不然严惩不贷。朱举人藏在床下,手足无措。孟龙潭忽然发现朋友不见了,问寺内和尚。和尚用手指弹岩画,呼叫一声,朱举人才从岩画中出来。两人一个欣然,一个慌张,仓促脱离了寺庙。
电影《画壁》,2011年,改编自蒲松龄同名小说
蒲松龄小说首要叙事视角在朱举人;刀郎却侧重于孟龙潭这名“画壁”之外的人,“我能看得到你怎么选择,但我却力不从心。这是你朝思暮想的日子,并当做活着的含义。而这国际都故意逃避,诚笃地答复你的问题。”借由孟龙潭的思辨,咱们不由要考虑,画壁国际纵使夸姣,却是虚幻;实际国际纵然不胜,可是真实。如安在这种割裂中求得“含义”,怎么诚笃地面临那份“真实”?
接着,副歌的几句歌词,“当咱们的过往变成了未来的梦想无处不在,咱们将交出愚笨的答案留给后来以连续损伤。”这句话或可解释为,过往即未来,未来即过往,前史是循环往复,而咱们曩昔的愚笨及为此接受的损伤,在未来还会逐个重现。其不行言喻的批评性,抵达了蒲松龄未曾触及的深度。当然,刀郎文辞拗口,不如蒲松龄晓畅。或许是他故意为之,或许是力有不逮。
如《山歌寥哉》的专辑介绍所言,“以我观物,故物皆著我之颜色,每个年代都有自己的图样。”刀郎在继承蒲松龄对“实际之境与抱负国际、男与女、善与恶、债与偿、强与弱、崇高与亵渎”的敌对描绘中,填入了自己的考虑,用今世的哲思照应怅惘,力求“将人的心灵国际扯开一个小口,于虚拟的异托邦中完结心里的自我重构。”
在歌词文本之外,刀郎新专辑的11首歌别离对应11种民间歌调,配上复杂多变的混合拍子节奏和布鲁斯编配和声,不仅能表现山歌的松懈随性,更有一种乱相纷繁、阴阳倒置、沉郁悲怆的感觉。
不再被音乐商场和尘俗功利牵绊的刀郎,用《山歌寥哉》考虑沉疴大地,这种近乎慈善的气量与心态,真实难能可贵。或许刀郎不是当今最盛行的一位歌手,但他肯定算得上最具矛头的歌手,令人尊敬。
撰文 李瑞峰 修改 程启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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